今年80高龄的父亲两岁丧父，与母兄相依为命，23岁从军。他非常感谢党感谢祖国给的成长机会，在部队里学什么都刻苦，很快入了党还被提升为班长。当时祖国边境尚未安宁。父亲是奔赴抗美援越战场的战士之一。当时的胡耀邦书记代表毛主席到现场接见他们几个班长。他所带的6729班是示范班。父亲知道肩上的责任，写好一封遗书放在内衣口袋。那是万一出事留给奶奶的一句话：妈，我是您的儿子也是党的儿子，为了祖国的需要，儿子不能给您尽孝，请您保重！

战火纷飞的越南战场，形势比想象的还严峻。父亲他们夜晚抢修桥梁道路，白天打飞机。经常是头顶飞机盘旋，脚下炸弹随时会爆炸:刚煮的饭、炊事员被炸飞了，行进的部队中间炸弹爆炸了，修好的道路桥梁瞬间面目全非……那不知何时爆炸的定时炸弹，随时威胁着战士们的安全。战士们用人体做靶子，发现定时炸弹上就派战士站上去，手持装着闪光弹的冲锋枪。定时炸弹在爆炸前点火器会震动，上面的战士出于本能会扣动扳机让闪光弹发射出去，大家看到信号就躲避……

“爸，站在炸弹上的战士会……受伤吗？”

“爸，随时会牺牲为什么还让他们站？”

我哭着请父亲给我解释。父亲伤感和无奈：“以减少大面积的伤亡。”

如今我依然追问：“爸爸，你们是用安排的吗？”心里想着：应该是抽签的吧。

“不——”父亲语气一扬，“大家抢着报名，没人不去的！”

“明知道难以生还还抢着去？很多人？很多人这样？”

他激动而自豪：“大家抢着报名，明知道会牺牲也抢着去的！抢着去站！”

当年的我总是不停地缠着问。当他打开紧锁的抽屉，我就把玩那一堆军功章，翻阅领导给他的信件。我总想知道军功章背后的故事，想知道师里的领导提到的父亲的伤是怎么来的，想知道领导一次次问他回乡有没有遇到困难，他为什么拒绝回信……父亲避而不谈，甚至威严地一板脸，把我吓开。

后来从他来访的战友和同事也知道了点父亲的故事：他们头批援越战士要到战争结束才能回国，第二年领导安排他三个月探亲假，他把宝贵的机会让给了战友；回国后，父亲拒绝领导安排的深造和提拔，申请回乡照顾母亲，也拒绝军队给他的二等残疾证；回乡找了几个接收单位，因他曾有战伤都被拒之门外，父亲没有怨言，挽起袖子当农民，三年后在建水库时出色的表现引起巡视领导的注意，才被重新安排上工作；父亲日后旧伤多次复发，但他从没耽误工作；在家庭拮据时，父亲依然把晋级加工资的名额让给同事……父亲没有正面回答过我的不解，但很自豪：“我21岁当选县人大代表，24岁光荣入党！”这就是答案。

我怪他：“你多才多艺却什么都没教我们，可以利用的关系那么多却让我们几个孩子自己瞎扑腾……”甚至愤怒：“你对别人比对自己孩子好，你怕我沾你的光？”父亲意味深长：“爸怎不爱你呀？可你也是党员！”

我又怎能怀疑父亲对我的爱：2017年底，我躺在医院，年迈的父亲寸步不移地守在床前，用温暖粗糙的大手一直拉着我：“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第4天，他依恋地目送我回岗位；在我上班路上被车撞伤后，一两个月拄着拐杖坐着轮椅上班，回家拄拐上六楼时几次差点滚下，他每天电话跟踪是否安全到家；在我双手红肿溃烂，只好把笔缠得很粗以便握住工作，是他连夜请人开方抓药，第二天冒着严寒早早送来；在我经常外出上课和或近或远的外出，父亲总承担起帮我照顾儿子的任务……在我一次次退出岗位竞聘、卸下名师头衔、让出荣誉称号，父亲也是赞赏有加。

我能理解父亲的爱，他没有为了子女给朋友出道德难题，更不能让党徽蒙尘，于是尽己之力帮助女儿。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儿子对我总披星戴月、对学生疼爱有加而置他不顾，对近几年我腰膝痛指挥他干这干那，对我一到假期周末总热情陪伴前来的新旧学生，对我经常跟家长讲得眉飞色舞和分享他们孩子进步而喜笑颜开地煲电话……忍无可忍，他怒吼：你去认他们当儿子当女儿好了！

前不久，儿子问我：“妈，入党申请书怎么写？”

我愣住了，脑海跳出父亲当年那句话：“你也是党员！”看着长大的儿子，我泪流满面，眼泪流进嘴角，甜甜的……

作者：厦门市同安区阳翟小学  张秀宝